河北省三河市燕郊鎮2024年3月13日發生爆燃事故，截至目前已造成7人死亡27人受傷。據新華社消息，事故調查專家組介紹，爆燃事故原因已初步判斷為燃氣管道泄漏。

此次事故再次敲響城市燃氣管道安全警鐘。近年來，我國城市燃氣領域頻發安全事故，無論是運輸存儲環節，還是終端使用環節，多種風險隱患共存。尤其是通常深埋于地下的城市燃氣管道，經常因為第三方破壞等原因引發燃氣泄漏進而發生爆燃事故，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專家認為，當前在城市化高速發展背景下，國內燃氣管道運營和維護機制亟待加強各方監督，而管理層面也需要解決政府部門職責不統一和投入不足的困境。

第三方破壞成事故主因

據新華社消息，燕郊鎮爆燃事故調查專家組組長劉福來介紹，此次爆燃事故引爆點的位置位于炸雞店所在的整體建筑結構，但具體是哪家門店還需后續調查。燃氣管道泄漏點距離地表有一定深度，正在精確檢測泄漏點。

三河市應急管理局局長紀宏圖則介紹，燕郊鎮較早地開通了管道燃氣，地下管網比較復雜，老的管網已經使用20多年，埋藏最深的位于地下12米，事故調查難度較大，難以確定單點泄漏還是多點泄漏。

“此次事故爆炸威力相當大，調查組專家初步分析認為是輸送中的燃氣管道泄漏，但是，具體是什么原因引發燃氣發生球形爆炸，燃氣泄漏后怎么進入室內的，還有多個疑問有待事故調查組詳細調查和進一步分析。”重慶科技大學安全工程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王文和告訴界面新聞。

西南石油大學石油與天然氣工程學院教授陳超對界面新聞介紹，當前我國燃氣普及率比較高，一些燃氣管道已經運行很多年，容易出現老化等現象，比如金屬管道會被腐蝕導致穿孔泄漏，而燃氣泄漏后遇到明火，甚至管壁摩擦、管土摩擦等原因都可能引發爆炸。

官方尚未確定此次管道泄漏是因何種原因導致。此前有媒體報道稱，當地居民懷疑燃氣泄漏可能與附近正在施工的地鐵22號線有關，對此，據極目新聞報道，地鐵22號線工程土建施工16合同段項目經理稱，“（燃爆）和我們沒有關系。”

公開資料顯示，北京地鐵22號線于2021年開工建設，線路長度超過80公里。規劃線路將沿此次發生事故的迎賓路北上穿過燕郊鎮，最后到達平谷新城。

界面新聞注意到，重慶科技大學安全工程學院李鳳曾于2023年8月在《天然氣與石油》雜志發表《中國城市地下燃氣管道事故規律統計分析》論文，將中國城市地下燃氣管道事故的主要直接致因歸納為第三方施工破壞、老化/腐蝕、安裝/設備缺陷、地面沉降、管理缺陷、人為破壞及其他原因等。統計分析2014-2018年發生且被報道的中國城市地下燃氣管道事故案例發現，第三方施工破壞是造成中國城市地下燃氣管道事故的首要致因，占77%，平均每月就有2-3起事故因第三方施工破壞造成。

第三方施工破壞是指第三方單位在施工過程中造成管道破壞，主要原因既包括施工不規范( 如野蠻施工、違章施工等) ，還包括燃氣單位管理缺失( 如標志防護缺失、技術資料缺失等) 。

2024年2月，中國城市燃氣協會安全管理工作委員會發表在《煤氣與熱力》雜志的文章也介紹，2023年全年共收集到媒體報道的國內（不含港澳臺）燃氣事故612起，造成77人死亡，434人受傷。其中，發生管網事故211起，造成4人死亡5人受傷。在169起已核實事故原因的天然氣管網事故分析樣本中，第三方施工破壞引發的事故占比最高，達到85.2%。

燃氣行業資深觀察人士劉金平日前撰文指出，一旦城鎮燃氣運行管網（高壓、次高壓、中壓）被第三方破壞（損毀）造成燃氣運行管網斷裂、穿孔、破損，導致燃氣大量泄漏。燃氣泄漏后，會迅速竄到相鄰管溝或者密閉空間，積聚到一定程度達到爆炸極限，遇到明火或靜電就會引發閃爆導致發生燃氣事故。

“城市燃氣管線本身在設計制造和安裝施工時都會按照規范實施，包括埋深、輸送壓力、管件等附屬設施都是有標準和要求的，但是在使用和服役過程中仍然會面臨很多不確定性因素。管道埋在地下，面臨的城市環境太復雜，工程施工、城市建設等都有可能對管道造成影響。”王文和表示。

“如何預防或者遏制城鎮燃氣地下運行管網被第三方施工破壞（損毀），維護城鎮燃氣地下運行管網安全運行，是擺在城市燃氣企業面前的一道難題和很頭痛的事情。”劉金平在文章中表示，政府主管部門應加大監管執法問責力度，從源頭杜絕第三方施工單位破壞（損毀）城鎮燃氣運行管網行為，依法依規，提高建設單位（施工單位）違法成本。

陳超表示，對于第三方破壞，必須嚴格審批燃氣管線附近的工程建設項目，要探明地下空間和管網設施的分布情況，同時，燃氣管道運營方也有責任，需要和工程建設方對接協調好，提供翔實的管網數據資料，以規避工程建設破壞管道的風險。

上萬家燃氣公司參差不齊

近年來，我國城市燃氣安全形勢愈發嚴峻。清華大學公共安全研究院許歡、魏娜2022年1月在中國應急管理報發文稱，城市燃氣安全事故已成為我國繼交通事故、工傷事故之后的第三大殺手，沖擊著社會安全的底線。

陳超表示，我國城市化發展速度太快，城市建設過程中一些工程規劃和設計考慮得并不充分和周全，使得燃氣管道間距等方面本來當初是符合建設標準，最后逐漸變得不合規了，“地下管道太多，監管部門又監管不過來，導致很多隱患難以排除。”此外，在用戶層面，公眾安全使用燃氣的意識也比較淡薄，對風險隱患重視不足，一部分事故就是由于違規操作引發。

2023年6月，寧夏銀川富洋燒烤店發生燃氣爆炸事故。8月份，國務院安全生產委員會印發《全國城鎮燃氣安全專項整治工作方案》，要求各地深刻汲取近年來城鎮燃氣安全重特大事故教訓，全面加強城鎮燃氣安全風險隱患排查治理。

2024年1月，全國城鎮燃氣安全專項整治工作專班辦公室組織召開工作調度視頻會議表示，4個多月的集中攻堅有效整治了城鎮燃氣安全全鏈條存在的突出風險隱患，但由于各地工作基礎和區域發展不平衡等因素影響，部分地區燃氣安全隱患排查與全覆蓋、無死角要求還有差距，部分排查出的燃氣安全隱患整治需要持續跟進，部分地區在夯實燃氣安全管理基礎方面還需加大工作力度。

此次會議結束剛剛兩個月，燕郊鎮再次發生重大人員傷亡事故。據中國青年報報道，近年來燕郊鎮頻發爆燃事故，根據公開報道，3年來已經發生3起爆燃或爆炸事故，均有人員傷亡。實際上，就在2024年2月21日，三河市組織召開全市安全生產集中整治月行動工作會議，三河市安委辦相關負責人還曾對全市燃氣行業領域安全生產工作進行重點強調。

陳超說，城市燃氣管道不同于長輸管道，長輸管道通常在野外空曠的地方，用無人機巡線、遠程智能監控等技術手段都可及時發現泄漏風險點，但是在城市里，這些技術手段通常很難起到很好作用，只能依靠人力巡查，在重要點位安裝監測裝置等方法排查風險，力有不逮。

他還指出，一個深層次問題是，目前我國各地設立了上萬家燃氣公司，大小企業參差不齊，有的公司可能由于配套不到位，缺少燃氣安全相關專業素質人才、技術儲備和監管制度，而且，政府監管起來也比較難。“建議政府方面參照之前關停小煤窯的經驗，責令缺乏資質、不能安全規范運營的燃氣公司嚴格整改，依然不合格的要退出市場，這也有助于減少事故的發生。”陳超說。

對于燃氣風險管控，上述國務院安委會發布的專項整治工作方案提出，到2025年底前建立嚴進、嚴管、重罰的燃氣安全管理機制，完善相關法規標準體系，提升本質安全水平，夯實燃氣安全管理基礎，基本建立燃氣安全管理長效機制。

目前，國家正在推進城市更新行動。3月9日，住建部部長倪虹在十四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記者會上表示，今年將繼續加大城市燃氣等老舊管網的改造力度，再改造10萬公里以上。“地下管網，既是城市建設的‘里子’工程，更是‘良心’工程。我們希望，各地用心用力去做，保證高質量。”倪虹說。

不過，專家指出，城市燃氣管網改造，一方面存在地方政府重視程度不足的問題，尤其是財政壓力加大背景下，不愿意把錢花在看不見的地下管道；另一方面，有的地方政府雖然積極性很好，但是往往不考慮實際需要、財政承受能力和組織實施能力等，存在亂鋪攤子、盲目舉債建設的問題。

王文和認為，降低第三方破壞事故風險，保障城市燃氣管道安全最終還是需要在管理層面想辦法，政府部門之間要加強協調，形成一張“網”統管起來，形成透明管道或智慧管網。當前，燃氣管道管理職責分散在多個政府部門，應急、住建、城管等都有一定管理職責，雖然側重不同但是會有交叉，最后反而容易導致職責不明。

“燃氣作為危險源，泄漏具有很強的隱蔽性，應在安全風險感知方面增加投入，開發出即便宜又有效果的智能檢測和監測預警設備。政府在政策層面也要引導社會各方，共同建立一套燃氣安全保障機制，因為從現實操作層面看，單靠燃氣公司負責管道安全維護，它根本管理不過來。綜合來看，就是要在體制機制方面想辦法，最后形成政府部門互相協調、社會各方面共同參與、先進技術充分投入和運用的‘組合拳’來降低燃氣事故發生率，保障城鎮燃氣安全高質量發展。”王文和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