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國度或城市,如何分辨它是否發達?臺灣作家龍應臺認為,一場大雨足矣。
一場暴雨,北京成了“東方威尼斯”。網友仿旅游指南打趣道:“新燕京七景:陶然碧波,安華逐浪,白石水簾,蓮花洞庭,大望垂釣,二環看海,機場觀瀾。威尼斯幾百年做到的事,武漢幾天就做到了;武漢幾天做到的事,北京幾小時就做到了。”
不僅北京、武漢,5月間,廣州也因暴雨出現過嚴重內澇。北京水務局回應稱,城市建設排水系統滯后于城市發展,是全國普遍存在的問題。現在北京中心城區的排水管網最早還有明代的設施。但是城市管網更新面臨諸多問題,老舊管網只能是打補丁,發現一處,補一處。她說,“最好來一場傾盆大雨,足足下它3個小時。如果你撐著傘溜達了一陣,發覺褲腳雖濕了卻不臟,交通雖慢卻不堵塞,街道雖滑卻不積水,這大概就是個先進國家;如果發現積水盈足,店家的茶壺頭梳漂到街心來,小孩在十字路口用鍋子撈魚,這大概就是個發展中國家。它或許有錢建造高樓大廈,卻還沒有心力來發展下水道;高樓大廈看得見,下水道看不見。”有時候,GDP不算數,文明的差距,只差了一條下水道而已。巴黎的下水道是承載著文化的。《劇院魅影》中相貌丑陋的音樂天才在下水道里吟唱著對克里斯蒂的思慕;《悲慘世界》的主人公冉·阿讓利用巴黎城下密如蛛網的下水道,避開警察的追捕,救出了進步青年馬利尤斯。法國文豪雨果說,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巴黎有著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下水道系統。這個處在城市地面以下50米的世界,從1850年開始修建,巴黎人前后花了一個多世紀才完工。在巴黎大規模建設下水道之前,這座城市大部分的消費用水來自塞納河,暴露在地面的部分廢水未經凈化就流回了河中,造成河水污染,空氣中惡臭彌漫,最終導致了1832年的一場霍亂爆發。城市規劃者痛定思痛,要修建下水道系統。1851年,工程師歐仁尼·貝爾格蘭為巴黎下水道系統的發展、清除和維修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技術。他發明了清除下水道垃圾和沉沙的機械,利用流水的沖刷效應將垃圾集中到定點以便清除;在小下水道中,他還設計了蓄水池,以增強沖刷力,避免下水道堵塞。到了1878年,巴黎已經擁有長達600公里的下水道網。一戰以后,城市人口增長對城市的“消化能力”提出更高要求。于是,1935年-1947年,巴黎的工程師們又開始新一輪擴容改造工程:修建4條直徑為4米、總長為34公里的排水渠,以便通過凈化站對廢水進行處理,處理過的水一部分排到郊外或流入塞納河;另一部分則通過非飲用水管道循環使用,洗刷城市街面。二戰結束后,巴黎市政府又進一步擴建了這一系統,使每家每戶的廁所都直接與其相連。到1999年,巴黎完成了對城市廢水和雨水的100%完全處理。經過不斷完善,今天的巴黎下水道總長2347公里,約2.6萬個下水道蓋、6000多個地下蓄水池。清淤系統配備了電腦控制,還有專門針對雨季塞納河水的“漲水站”以及安全閥,以及用于下大雨時保證排水效果的路邊下水道等等。每天,超過1.5萬立方米的城市污水都通過這條古老的下水道排出市區。有意思的是,巴黎下水道還是一處觀光旅游點,1867年巴黎承辦世博會期間就開始向游客開放,陸續有外國元首來這座地下迷宮取經。位于塞納河阿爾瑪橋畔的巴黎下水道博物館,如今每年客流量超過10萬人。下水道四壁整潔,沒有想象中的污穢與腥臭。通道中間是寬約3米的排水道,兩旁是寬約1米的供檢修人員通行的便道。如此寬敞,可見,《劇院魅影》中下水道內劃船的情節并不是浪漫的虛構。巴黎有1300多名專業工人來維護下水道,包括清掃坑道、修理管道,尋找、搶救掉進或迷失在下水道中的人,用水淹的方式滅鼠,監管凈化站等,還有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尋找各類遺失物品,包括犯罪兇器和人們不小心掉落在排水道里的貴重物品。據說,每年工作人員都會接到大約3000個這類求助電話,而尋找到失物的幾率高達80%。這樣的市政工程,雖然初期投資巨大,后期使用過程中卻節省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百年工程,惠及今日。在多雨季節,巴黎人暢行無阻,地鐵通道上不會掛“瀑布”,車子也不會變成“潛水艇”。前幾年廣東、廣西等國內城市出現強降雨導致主城區被淹后,很多人提及了另一個城市——青島——盡管也是雨水頻襲,卻幾乎沒有內澇。而它的地下排水系統,是100多年前德國人占領青島時修建的,共鋪設雨水管道29.97公里,污水管道41.07公里,雨污合流管道9.28公里,總長度約為80公里。“文化大革”命時期,德建下水道還曾被作為人防工程,排水道上開了很多口,里面修設了臺階。青島的德建排水管道從橫斷面來看,高約80厘米,上半部分呈半圓形,直徑較大,簡單地以水泥抹面,能在水量比較大的時候確保過水面積。下半部分呈“V”字形,約1/2高度的部分貼了白色瓷瓦,確保了污水在流量比較小的情況下依然能夠保持比較高的流速,光滑的瓷瓦能確保污物垃圾不會被毛刺掛住,減少了堵塞冒溢的可能。上大下小的蛋形結構,還可以讓管道擁有盡可能大的承壓能力。德國人從1899年開始在青島鋪設的地下管網,至1905年,青島市歐人居住區排水管道鋪設已具規模,并最早實現雨污分流。排水管道中的雨水斗帶有反水閥,這樣一來雨水沖刷的臟物只能進入雨水斗,而不會進入管道,因此不會造成管道堵塞——管道堵塞越少,排水井冒溢就越少——臟物也便于清理。德式管網不僅設計細致,管材質量也好。青島人把管道井蓋稱作“古力蓋兒”,就是德語“Gully”的音譯。雨、污水井蓋不僅有符號表明,還有大小之分。直到今天,黑色的古力蓋兒依然錚亮,沒一點銹跡。青島原德國租借區的下水道在高效率地使用了百余年后,一些零件需要更換,但當年的公司早已不復存在。城建公司的員工四處尋覓配件公司,后來一家德國的相關企業給他們發來一封電子郵件,說根據德國企業的施工標準,在老化零件周邊3米范圍內,應該可以找到存放備件的小倉庫。城建公司根據提示,在下水道里找到了小倉庫,里面全是用油布包好的備用件,依舊光亮如新。而在德國,第三大城市慕尼黑的市政排水系統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11年。地下總長2434公里的排水管網中,有13個地下儲存水庫,總容量達70.6萬立方米。如果暴雨不期而至,地下儲水庫就可以暫時存貯雨水,再慢慢釋放入地下排水管道,以確保進入地下設施的水量不會超過最大負荷量。英國倫敦下水道的歷史也在150年以上,被稱為“工業世界的七大奇跡之一”。無獨有偶,倫敦地下水道系統的修建也與流行病肆虐有關。19世紀中期的英國完成了工業革命,處于“世界工廠”的地位,但是作為歐洲超級大都市的首都倫敦卻是垃圾遍地、臭氣沖天,排水系統極其糟糕。當時的泥土路面或卵石街道都鑿有明渠或街溝,以便將污水和雨水引入其中。然而一英尺多深的明渠中往往塞滿了灰燼、動物尸體,甚至糞便。由于水體污染,1848年-1849年間,一場霍亂導致1.4萬倫敦人死亡。疫情結束后,為了改善地下水道,英國政府成立了一個皇家污水治理委員會,任命約瑟夫·巴瑟杰為測量工程師,改進城市排水系統。1853年,霍亂卷土重來。傳染病醫生約翰·史勞對比倫敦地圖分析發病案例發現,由于人們生活依賴的地下水遭到嚴重污染,這才引發了霍亂。但當時政府衛生部門的官員和顧問堅信霍亂是由空氣傳播,沒有對倫敦的飲用水做出任何改進。當時的泰晤士河已經成為倫敦最大的下水道,整條河都在發酵。1855年7月7日,化學家法拉第致信《泰晤士報》編輯,描寫了他所見到的泰晤士河水:“整條河變成了一種晦暗不明的淡褐色液體……氣味很臭……這時整條河實際上就是一道陰溝。”1856年,巴瑟杰計劃將所有污水直接引到泰晤士河口,排入大海。根據最初方案,地下排水系統全長160公里,位于地下3米的深處,需挖掘350萬噸土,但倫敦市政當局以系統不夠可靠為由,連續5次否決了巴瑟杰。1858年夏,倫敦市內的“奇臭”已經實在讓人難以忍受,國會議員和有錢人都開始往外逃。當局迫于壓力,不得不接受了改造方案。次年,倫敦地下排水系統改造工程正式啟動,工程規模也擴大到了1700公里以上。有人擔心倫敦會被挖空而坍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工程部門研制了一種新型高強度水泥,巴瑟杰還發明了一套嚴格的質檢方法。最后,3.8億塊混凝土磚構成了堅固的下水道。